华裔青年说|创作型钢琴家杨远帆:融合中西风格不只是概念和口号
他拥有“绝对音感”, 六岁时第一次接触钢琴就能弹奏出听过的曲调,十岁就自己作曲并演奏了《G大调幻想曲》,BBC电视台专门为他制作专题节目。
他在众多国际钢琴比赛中一路凯歌,赢下多个冠军。本科毕业于伦敦皇家音乐学院(The Royal Academy of Music),研究生毕业于另一所伦敦皇家音乐学院 ( The Royal College of Music),兼修钢琴和作曲。
山川湖海、艺术人文、生活点滴,都是他创作的灵感来源,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更带给他无穷的音乐想象。
本期“华裔青年说”,让我们跟随英国华裔钢琴家杨远帆,一起在音乐的海洋里扬帆远航……
以下是与杨远帆的对话:
Q: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钢琴的?父母的教育对您学琴产生了哪些影响?
杨远帆:我并无特殊的幼龄音乐教育的经历。我的父母不从事音乐专业,但他们喜欢音乐,家里经常放着各种音乐,我自己也喜欢看电视,节目中有儿童音乐表演和节目配乐,这样我在不经意间“耳濡目染”了不少音乐。
我的学琴经历是从六岁时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开始的。朋友家有一架钢琴,我在钢琴上摸索了一会儿,就断断续续弹出了一些在学校学唱的曲调,如《生日快乐》、《小星星》、《玛丽有只小羔羊》,令当时在旁的人很吃惊。受这一发现的鼓励,我父母为我买了一架钢琴。
在拜师学琴之前,我不会识谱,也没有琴谱,就凭感觉随意地弹那些自己会唱的或者听过的曲调,有时也给妈妈唱歌做简单的即兴伴奏。这一切都是凭直觉进行的,当然,指法、手形等都是不规范的。
当时有一些同学和朋友及其家长就说我“没学琴就能弹琴了”,感到很诧异。其实,后来我们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没有学过琴,不识谱的人只要具备一个条件就有可能会弹出曲调来,那就是绝对音感(perfect pitch)。因为键盘上的音符、音阶是固定的,有绝对音感的人,如果记忆力好,反应快,只要摸索一番键盘,熟悉一下键盘上的音阶排列顺序,就可以直接把记忆中的音跟琴键对应上,弹出音乐旋律来。所以,我的那种“没有学琴就会弹出曲调来”的能力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玄妙。
我父母一直很支持我学琴。他们的教育理念对我有不小的影响。其中两点特别突出:一是他们主张快乐音乐教育,强调自觉、自主,从而发展音乐的灵性和悟性。因此,在我的记忆中,父母没有强制性要求或规定我练琴的时长和方式。二是他们强调要兼顾钢琴和文化课。不同作曲家和不同作品往往与其产生的社会、历史、文化密切相关。因此,对一个音乐作品的个性化理解和演绎需要演奏家能较好地把握其时代和文化特点。
Q:您参加过很多次钢琴比赛,并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在您的参赛经历中,哪一次比赛给您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杨远帆:说到参赛经历,我的音乐之路有些特别。早年,根据我的爱好和特点,我和我老师的规划是:“少年时期,演奏重于作曲;青年时期,演奏作曲并重;中年之后,作曲重于演奏。”因此,我参加过不少钢琴赛事,多数是在上大学之前,那时,真是一路凯歌,赢过不少冠军。
上大学以后,我偶尔继续参加钢琴比赛的目的很明确:一方面希望获取名次,增加活动机遇;另一方面借比赛的机会,检验自己的水平,并结友拜师,增进琴艺。
要说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比赛,或许是参加德国魏玛第四届李斯特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the 4th International FRANZ LISZT Competition for Young Pianists)。
大赛分为少年组(Junior)和青年组(Senior),青年组正赛选手共42名,我在青年组。第一轮比赛将青年组42名选手淘汰到12名。
我进入了第二轮,第二轮的曲目比较特别,包括一首由选手自己创作的乐曲,和由组委会出题(指定主题),选手即兴演奏一段音乐。如果没有原创作品或不善于即兴演奏,也可以同两位弦乐音乐家合奏一曲指定的室内乐,这一曲目规定或许是本次大赛最不同寻常的地方之一。绝大多数选手选择了室内乐,而我选择演奏自己的作品和即兴演奏,12名选手里,选择演奏自己作品的只有我一人。
即兴演奏也只有我和一名捷克选手。捷克选手在我之前上场,他从容不迫,演奏自然、流畅,已见才华不凡,难能可贵。
过了一会儿,会务组的秘书送来我的题目。我思考了几分钟,勾画了一下整体结构,然后试着即兴演绎了约七分钟。自己试听之后,根据第一次的感觉和不足,再试了一次。我知道,接下来已经不能再试弹了,因为是即兴演奏,试演过多,不仅会失去即兴的灵性色彩,而且会引起思绪纷乱,何况我马上要上场了。
即兴演奏是我的强项之一,我弹完之后,观众掌声经久不息。第二轮比赛下来,我和另外两名选手进入决赛。
决赛当夜,管弦乐团阵容齐整,新落成的音乐厅座无虚席,我们三人也都发挥正常。最后结果是:我第一名,另外两名选手并列第三名,第二名空缺。
最后的颁奖仪式上,除了总名次奖,还现场揭晓了单项特别奖,令我惊喜的是,青年组六个单项特别奖,我居然得了五个。
多年以后,当我和一些选手重逢时,他们仍然难忘魏玛大赛带给他们的震撼。有的选手在后来的其他赛事中出类拔萃,蜚声乐坛,我由衷地为他们的成功庆贺、点赞!
Q:您不仅是一名钢琴演奏家,也是一名作曲家,您的作曲灵感一般来源于哪些地方?
杨远帆:钢琴演奏重点在技能、技巧和表演上,作曲重点在灵感、想象和创造的世界中。就我个人而言,灵感主要源自三个方面:一是现实的风物图景,包括自然风景和人文景观,如山川湖海、大厦高楼等。
二是人的生活画面,如人的情感和交流,包括喜、怒、哀、乐等。这种生活画面,可以是自己经历过的情景。例如,我的钢琴独奏小品《北京之念》中融入了我对北京景观的印象,也饱含了我对北京生活的忆念。
生活画面还可以源于自己的想象。十几岁时,有媒体采访我问:“你谈过恋爱吗?”我说没有。对方又问:“你没有爱情经历,怎么在音乐中写爱情写得这么出色?”我的回答是,音乐中体现的生活图景可以是经历的反映,也可以是想象的呈现。例如,作曲家要表现监狱生活并不需要自己也有蹲监狱的经历。
第三种灵感来源是艺术作品的意境和内涵。诗歌的意象、小说的情节、戏剧的故事等,都有可能成为音乐创作的灵感来源。例如,我的钢琴独奏曲《海涛》,其灵感来自画家埃米尔∙卡尔森的一幅油画《惊涛》。在《海涛》的英文题记中我写道:“我爱海滨,无论是温暖、晴和,还是云卷、风吹。那辽阔的海面、湛蓝的海水、变化的潮汐、涌动的波涛、广袤的天空都可能激发我的音乐想象。”
Q:您如何在钢琴曲创作中融合中国风格和西方风格?据您观察,目前中国风的乐曲在西方观众中反响如何?
杨远帆:我的想法是,要吃透两头,即要深入了解中国风格和西方风格的特点。同时,也可以考虑结合中西不同乐器的特点。
我在创作《牡丹亭·游园惊梦》时,特意用提琴、竖琴等乐器去模仿中国传统乐器胡琴、古筝的音色,虽然不能完全复制中国乐器的音色,但这些特别的“点缀”却能够增加乐曲的中国韵味。在突出西方乐器的层面,我有时用小提琴独奏去表现杜丽娘的喃喃自语,有时又用钢琴和提琴,钢琴和笛子的重奏去摹写柳梦梅和杜丽娘之间的深情对话,并通过速度变化、声音强弱展现人物心境的变化过程。
总之,我们所谓中西方风格的互鉴与融合,不是为了一个口号或概念,而是为了更好地表现一部特定作品的音乐内涵。
根据我个人的感受,中国风乐曲在西方观众中的影响越来越明显。一是中国风乐曲本身具有独特的美质美感能够吸引一批西方观众;二是因为现代媒介传播等原因,西方观众对中国风乐曲的接触越来越直接,越来越频繁,这些因素都加深了他们对中式音乐的理解。
我在不少个人音乐会上面对西方观众时,常常表演“经典中国旋律”(从中国民乐、民歌等旋律中挑选,并结合音乐会主题进行编创),很受欢迎。兰卡斯特音乐节曾两度邀请我举办独奏音乐会,他们直接提出希望我多演奏一些中国风乐曲。另外,越来越多的西方音乐家和团体在演唱或演奏中国风乐曲,这些都体现了西方对中国风乐曲的积极态度。
Q:您对自己未来的音乐道路有哪些规划?
杨远帆:音乐之路,漫长悠远。在音乐的演奏和创作都日益市场化的当下,我希望自己保持相对恬淡的心态,不务虚名、脚踏实地追求演奏及创作的质量和品位。
如果情况允许,疫情结束后,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机会回中国演出,并和中国艺术家交流、合作。我要继续努力用音乐语言讲述中国故事,为传播中华文化艺术贡献力量。(稿件来源:中国侨网微信公众号 ID:qiaowangzhongguo 作者:戴晨)